框架裡的存在
- Warren
- Mar 15, 20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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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Mar 24, 2024
聆聽夏祖焯教授的「叛逆、迷人、悲劇性的存在主義小説」演講,時光好像倒回五十多年前懵懂、好奇、天真浪漫的大學校園,剛掙脫聯考教科書的束縛,饑渴似地閲讀可以觸摸到的新知識。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,卻又惶恐、前途茫茫的年代。
存在主義文學作品,正適合1966年入學的新鮮人。
閲讀卡夫卡(1883-1924)的「變形蟲」「審判」「城堡」,卡繆(1913-1960)的「異郷人」「瘟疫」時,心中充滿迷惑,為什麼這些存在主義哲學家,既然提出「存在先於本質」,又説「人是孤獨的」,人被拋入這個世界,呱呱墜地來到人間,開始承受痛苦、挫折、疾病瘟疫和面對無法逃避的死亡,什麼才是解脫的方法?
假如有一天起床後,自己成了「變形蟲」無法還原;「瘟疫」的恐怖,人性的黑暗面,永遠是「異鄉人」,「城堡」的牆,不管人的肉身和靈魂靠在牆的那一面,永遠是孤獨無助。王尚義「野鴿子的黃昏」讓人感同身受,卻窒息到不能呼吸;三島由紀夫的「金閣寺」「假面的告白」「憂國」那種強烈不滿的情緒,非要以切腹的方式去喚醒日本年輕人的靈魂?
以1957年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卡繆為例,他主張人對存在的無奈,或是接受,或是抗拒。在抗拒又分別為肉體上逃避的自殺,或是心靈上逃避的信仰,又說上帝已不復存在,人沒有退路,只能接受這漫長無意義人生的「荒謬」輿「虛無」。
尼采(1844-1900)的哲學思想體系裡,他提出「權力意志,Will to Power」,他也提出管理眾人之事,是以「精英」制度為本。還有,他提出「超人」的理念,就被貼上「狂人」哲學家的標籤。
當時,我看到把「權力意志」翻譯成「衝撞意志」的説法,反而覺得比較貼切。既然,人的存在本質是孤獨無奈,就需要有改變現狀的意志力,人不想再被環境主宰,就需要奪回「主宰」自己命運的「權力」,是一種自我掙扎修身養性的功夫,而不能解釋成對外界的權力鬥爭。
這種解釋的力度,比「有志者事竟成,there is will, there is way」要強大多了,把人生灰暗的陰霾,可以有「正能量」的信息,不管「存在」和「本質」的先後順序,人手上可以有信心地掌握一輩子的命運,可以逢山開路,遇水架橋,難不倒充滿「意志力」的人。
我想,這應該是尼采想達到「超人」的底氣。
尼采的「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説」書中,有「精神三態」的説法,可以説是走向「超人」的藍圖。
尼采的精神三態:駱駝、獅子和嬰兒。
人遇到任何困難,要走出來,就要有「駱駝」吃苦耐勞,忍辱負重的能耐。在這逆來順受的折磨中,才能體察出什麼是自己要的,什麼是阻擋走上正軌的障礙,默默地鍛鍊出往後所需要的體能,增加資源,增長智慧。
時機成熟時,就要變成勇猛無比的「獅子」,打破常規,掃蕩一切加諸於自我的枷鎖,擴展視野,由凡夫提升成「超人」。
「獅子」的破壞性太強了,可能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後果。需要轉換成「嬰兒」的純真和善良,在披荊斬棘、征戰南北過後,溫柔的陽光和好奇的憧憬下,天真可愛,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善意和希望,就好像是孔夫子説的可以「隨心所欲而不逾矩」。
於是,存在主義在我自己的框架裡,有了實用的功能。後來「人生哲學三部曲」的想法,也是基於這個思維。
尼釆本人的遭遇挺坎坷的,被關進精神病院,鬱抑而終。採用他的哲學思想,難道不怕也變成瘋子嗎?
尼采説「上帝已死」,距離文藝復興(14-17世紀)揭露腐敗教會的歐洲文化運動,至少晚了兩百年,當時仍舊是一個震撼彈。原本沒受到太多存在主義影響的美國,卻在1960-1970 的嬉皮年代,「做愛、不作戰」大遊行,燒毀徵兵卡,「上帝已死」配合反戰和尋求自我放縱的運動,在1965年,美國的校園、街頭、國會山莊,風起雲湧,開始席捲全球。
迷幻藥LSD 於1965年3月 從實驗室得到純結晶體。1967年,安非他命的改良合成藥丸,DOM,已經在各大人群集結中,開始非法使用。這些比大麻更強勁的迷幻藥物,明知對人體有害,那種迷幻逃避的飄飄然,使為數眾多的失落者,變成毒品吸食者,在他們的框架裡,暫時存在的快感,上癮而無法自拔,家庭的破碎,遊民流竄,販毒和犯罪集團的牽連,至今仍然是棘手的社會治安問題。
從小到大,我們都在清明掃墓祭祖的文化中成長,對「上帝已死」有一層強大的免疫力。飲水思源,祖先就是身邊的「守護神」。「頭上三尺有神明」的概念,一直都在心中。祖上積德,福蔭子孫的道理,在東方的世界,還是有它根深地固的基礎。
尼采「靠近女人,不要忘記帶鞭子」的偏激人生觀,使他一輩子中,雖然生活在母親、妹妹和姑姑的女人圈子裡,還自命風流,卻從來就沒有得到一位女性的真愛,淪落為反女性的叛逆情緒中。
不管是「凡人」還是「超人」,都具有「生理」「心理」和「精神」的層面,尼采以「上帝已死」扼殺「精神」的存在,以「靠近女人帶著鞭子」,失去女人柔性的調和,致使「生理」枯萎。在這種狀態下,保持「心理」平衡是一個極有難度的挑戰。
存在主義「存在先於本質」的論點,還是有爭議的餘地。
「存在」和「本質」是同時存在的:從受孕懷胎到嬰兒誔生,男女有別,個性資質,已經同時存在。後天原生家庭和教育的影響,長大的過程在「修身」,尋找朋友伴侶,不只是避免落入孤獨,而是追求溫暖和諧的「齊家」。
存在主義文學的凄涼、夢幻,細讀之後,剖析人性的根底,令人省思。
閱讀安妮.弗蘭克(1929-1945)集中營的日記時,一個15歲天真無邪的少女,她所面對的,不是虛擬世界的無病呻吟,而是納粹的恐怖,隨時隨地死亡的威脅。
她的存在意識裡,保持青春的嚮往,期待活下去的機會和毅力。以存在主義的觀點,她的存在,附加了「責任」的元素,她要活著找到失散的家人,她有責任以日記的筆跡,留下受害者親身體驗的真相,控訴喪心病狂的獨裁者和戰爭的殘酷。
我們存在的歲月裡,有很多「責任」圈繞著: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,愛護身邊的家人親友,照顧子女;看似「責任」,卻是幸福的「權益」,不能等到他們逐漸離開以後,才感嘆「樹欲靜而風不止」的遺憾。
我們生下來,沒有選擇,只能「接受」。成長中,真沒有時間去鑽研「荒謬」「虛無」的死胡同,以「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」的意志力,改善自己,超越自我,突破框架裡原有的存在,創造出新的里程。經過這番「蛻變」之後,我們的本性並沒有改變,男人女人還是喜歡回到自己的家,需要更多的勇氣和智慧,共同面對往後亂哄哄、意見嘈雜的未來世界。
3/15/2022 於芝加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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