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灣過年憶童年
- Warren
- Jan 28, 20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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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Feb 21, 2022

兩年前,兄弟妹們回台灣鄉下過年,大伙兒聚在一起,圍著老圓桌,享受大嫂拿手的客家年夜飯菜,有魚有肉還有長年菜,佳餚美味,宴席大餐也無法取代。
鄉下過年禮儀如昔,拜天公,年夜飯,大年初一花炮吉時開門招吉祥後,就是順著街道,到寺廟燒香祈福,鄰居朋友,互道恭喜發財,鴻福健康。年初二,才是女兒回娘家的日子。父母親在世時,這個規定就會嚴格執行,按「規矩」當人家的媳婦,就要捧得住鍋碗瓢盆,為公婆一家人做羮湯。大年初一就回家,別人家會誤會是嫁不出去獨處的小姑,長輩的老臉可就無處擱沒處放。
年初三,大家一起去竹東橫山拜年,探望九十出頭的姑媽,標記的銀白頭髪,還幫著打理家中大小差事,讓孩子媳婦安心上班,孫子孫女上學。菜園、橘子園也都要打點。

小姑媽曾經和我們住在一起,直到她出嫁。每次提到,小小的我們,拉著她的禮服,不讓她上新娘轎子,總會喜極而泣,熱淚盈眶。
為了不讓大嫂太辛苦,我們南征北討地找一些餐廳和鄉間辦宴席料理的地方,好好聚聚。家人團圓,溫馨氣氛,更令人難以忘懷,有生之年,更要珍惜,每年都要回家鄉看看,這𥚃是我們的根,我們成長的地方。
那年過年,2020年1月25日,新冠病毒已經在武漢爆發了。台灣有過SARS 的處理經驗,帶口罩等防疫措施,已經推展開來。
搭乘1月30日的飛機回美國,緊張的氣氛有之,但真不知道疫情的大難臨頭。二月初,緊急取消同學會的多瑙河游輪之旅。三月中旬紐約、加州已經疫情嚴重。生平第一次看到圍繞著停車場排隊的人潮,Costco的職員手提廣播器,雞蛋只能買一盒,瓶裝水和洗手間衛生紙完全缺貨!這是什麼情況?新冠病毒居然和衛生紙扯上關係!有人說,加州華人多,消息傳得也快,屯積日常生活用品是做萬全的準備。
算是高風險族群的我,搭乘3月23日的飛機回芝加哥,整個三藩市國際機場空蕩蕩的,像是電影上劫後餘生的場景。飛機座位隔離到極致,全機只能乘載不到三分之一的容量。抵達芝加哥,口罩蒙面加手套的我,每個人都投以異樣的眼光,好像是空降的外星人,地鐵車廂裡,其他乘客還比手畫腳地批評,有這麼誇張嗎?
伊利諾州和芝加哥市也在一個禮拜內宣布「封城」餐廳公共場所、戲院、交響樂團演出,全部停擺,高速公路,湖濱車道,幾百萬人的大城市,都化成死寂的空間。
往後的生活變化,大家都經歷過一次大洗禮。醫療保健設施堪稱最完美的美國,接受最無情的挑戰。防疫政策和疫苗的研發和接種,在2021年初,就開始上了軌道,但距離可以自由旅遊的目標,真還差一大截。
回台灣過年的念頭,當時就覺得不可能了,加上入境旅客的強制隔離14天,再加上7天的居家自主隔離,就等於三個星期的假期都耗在防疫隔離。
今年,眼看新品種病毒加速疫情蔓延擴散,心裡頭焦急地盯著台灣外境隔離的政策,會不會因爲春節期間有所改善,還存著那麼一點點幻想。
看來回台灣過年的機會不大,兄弟妹之間,只好利用網路互通訊息,也順便聊起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場景和鮮為人知的童年回憶
現代的年輕人結婚後,願意生兩個小孩的已經少之又少,即使政府獎勵補助,也無法打破零生育成長的困境。我們鄉下的左右鄰居,幾乎沒有少於五個孩子的家庭。
我們一共有七個兄弟妹,老七才是個寶貝妹妹。人們常說,客家人重男輕女,這個說法根本不適用在我們家。
父母親一直盼望生個女娃,能在家事廚房裡,有個幫手。
大哥屬龍,妹妹也屬龍。父親認為她是天上龍宮金鑾殿內,轉生到人間的鳳凰,取名「鑾鳳」。戴姓就有17劃,在學校裡考試,每次妹妺都被考得淚汪汪的,她抱怨説,名字還沒有寫完,有的同學就已經交卷了。
哥哥們都帶過妹妹。可是她長大些後,就只好找鄰居媳婦的小娃背在背上,樂得當起保姆的角色,像是過家家似的。
母親還挺擔心妹妹跌倒可不好玩,拿什麼去賠人家?妹妹卻説:媽媽再生一個賠他們就可以了。母親説:那怎麼生呢?妹妹很自信地説,媽媽只要像隔壁媳婦一樣,吃飽些,肚子胖起來就可以生了。
寶貝女兒從小就有特權騎在父親的肩頭上。等到上小學時,碰到下雨天,父親拿著傘到學校去接妹妹下課,同學們笑她嬌生,卻也羨慕著。
鄰居都笑話說,這個寶貝女兒怎麼才能找到對象?有六個哥哥當保鑣,還有身強力壯的父親,總會小心翼翼地挑選這個掌上明珠的附馬爺,一般人還沒走到跟前,可能都已經嚇破膽了?
倒是母親就比較積極樂觀,每次妹妹的同學們到我們家來,她都會觀察打量,到底那個姑娘長大後,比較合適當媳婦?後來我們都說母親太心急太緊張!她倒理直力壯地說,可有六個媳婦要娶,而且,從小看大,要趁早!
我們和務農的鄰居「阿水伯」共喝同一口井水。他們一家人農忙時期,我們也跟著忙碌起來。在田間挖地瓜,糊上泥巴,丟進用稻草燒猛火的土窰子裡,燒上一會,才把整個火堆踏平,把地瓜埋在𥚃頭。
然後,男生開始用稻草頭當「投彈」,攻城略地般打了起來。女生們在小溪找蛤蜊抓小魚。當大人們有「點心」吃時,我們也一湧而上。他們為小孩多準備的點心,夠我們吃的。吃完點心,大人幹活,小孩繼續玩耍!
玩累了,洗去臉上手上的泥巴,開始享受只有家鄉泥土才可能烤出來的「叫化子地瓜」!
「阿水伯」是非常會「講戲曲」的長輩。每次戲院演完一齣戲,我們就期待他為一群大人小孩說「戲」。他的藤椅在中央,一個小茶几放上一杯茶,還有他的煙斗和煙絲,小板凳圍著一圈,還可以席地而坐,或是在曬衣架下的幾個石頭,都坐滿了聽眾。母親在廚房還忙著,打開靠天井邊的窗子,要阿水伯大聲點,她也想從頭到尾聽個明白。他説過「孟姜女哭倒長城」,「包公怒斬陳世美」「梁山伯與祝英臺」「江山美人」⋯,不需要文字,不需要配樂,純正客家海陸腔,鏗鏘有力,聽得個個入神。

當「講戲曲」的節目結束時,我們撈起老早浸在水井𥚃的大西瓜,沒有冰箱時代的「冰鎮」水果,大伙兒真是吃得不亦樂乎!
鄉下養育那麼多小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每天家中的活,像擦桌子、清潔神桌祖先牌位、燒香俸茶、掃地、餵雞鴨,都要分工合作後,才可以去上學。下學後,還要到父親的米店幫忙,秤米,送米,有什麼活就得派得上用場。收工後掃完地,還要篩選剩米,不能浪費一個米粒,「始信盤中飧,粒粒皆辛苦」,的確如此!
早期生活清苦些,每個月只有初二、十六,上市場買肉拜土地公,才會有紅燒肉「桌心菜」當主菜。每個小孩有一個小碟子,母親會分好肉或蛋,湯汁就可以直接澆在飯碗裡,沒有限量。有一次,母親忘了分菜,我們都只泡了湯汁,吃完飯就上學去了。多少年後,她常常覺得孩子們都那麼乖,那麼體諒她,説得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!
當年在鄉下,不可以吃牛肉。耕牛辛辛苦苦耕田犂地,不可能「忘恩負義」地吃「大牲畜」。
小孩子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「生日蛋糕」。
每逢家中有壽星,母親就煮了幾個雞蛋,染上紅色,壽星有兩個,其他的小孩一人一個,然後到院子或是路邊,找一個又硬又扎實的石頭敲破蛋殼,以後出外更有底氣,不會被人家欺負!
小時候的孩子們,在家三餐吃飽不餓飯,但要花錢買「板條」或是「麵條」點心之類的就太奢侈了。只有在生病時,才有這些特權吃碗麵條。
有一次,妹妹的同學嚷著要她的媽媽去點心店吃麫,妺妹好奇地問:「她生什麼病?」後來才搞明白,清寒學子,就是要省吃儉用些。
當時有「爆米花」流動攤販小板車,偶爾會到鎭上來。我們拿著一小筒米,準備好糖,洗好的香菜,排隊等這位先生變魔術般地,爆出一大簍的爆米花,澆上溶化的糖漿,和香菜攪拌在一起,放在大方塊盒中,壓緊壓平,一把特利的菜刀,刷刷幾下,就是整整齊齊可口的爆米花塊。多少年後,好像這個行業消失了,再怎麼找也找不到這樣的「絕活」。

樸實無華的鄉鎮,清寒學生居多,光著腳板上學的日子,並不是那麼遙遠的事!學校男生的制服,也就是一件有口袋的白上衣,黑色的內褲頭加上雙邊白線條,就是在以前老師學生合照的模樣。
記得有一次學校舉辦徒步遠足,家長們為孩子們準備吃的喝的,非常熱鬧!我帶一些口糧,和一個銅板,準備在路上買一瓶「白鹿汽水」喝,期待的心情,把銅板放在上衣口袋,還不時的摸摸,就怕給掉了。到了目的地,卻捨不得花,那麼大的玻璃瓶,一口氣也喝不完,還得提著它,沒汽的汽水,就不好喝了。忍住沒花,就把銅板帶回了家。
母親還説著口袋怎會有一圈銅板的塵印,趕快脫下來泡泡水,才可以洗乾淨。錯愕間,才發現銅板已經沒了!當時可真夠懊惱,夠後悔的。可是,這枚母親給的銅板,那種無法用錢買到的溫暖,和沒有喝到汽水的泡沫,仍舊存留在記憶的深處。
童年就像是丟失的銅板,一去不復返!留下來的塵印,也無法真正地洗乾淨。
新年就到了,祝福大家:
虎年吉祥!
萬事如意!

01/29/2022 除夕夜前,於芝加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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