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「駱駝」談論金融風暴

Photo by NBC

今年的「驚蟄」夾雜著三月八日的「爆雷」：矽谷銀行為了應付擠兌，拋售手上大量美國國債券和抵押貸款債券而虧損18億美元。矽谷銀行母公司向華爾街股票交易所，擬定增資22·5億美元，以補資金短缺，導致股價狂瀉。

三月九日當天，矽谷銀行被提走420億美元，是原有存款總額1750億美元的24%。

三月十日加州銀行管理部門和聯邦存款保險公司（FDIC),成立「過渡銀行」，接管矽谷銀行。

三月十二日，紐約的標志銀行（Signature Bank), 也受波及，這家銀行有比特幣兌現的交易客戶，紐約州銀行管理局和聯存保險公司，也成立同種模式的過渡銀行，接管標志銀行。

接著聯存保險公司進駐第一共和銀行（First Republic Bank)，在嚴格監控下繼續營業，同時尋找「買方銀行」。終於在五月一日，摩根大通銀行（Chase Bank)接手。

距離2008年的金融海嘯，才短短十五年而已，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，接二連三地，三家大型銀行，應聲而倒。這又是一波新的金融風暴嗎？

最近聚焦在提高美國債限的爭議，共和民主兩黨在國會較勁，搞得全世界人心惶惶，股市也隨之波動翻騰，美國的信用會崩盤嗎？

想把複雜的風暴，以過去歷史資料的驗證，把最糾心的問題，一起探討，用簡化的分析，提出來供大家參考。

首先，介紹評審美國銀行，都是以「駱駝」評鑑系統，分析銀行的安全穩健（safety and soundness)。美國銀行都受聯存保險公司和各州銀行檢查部門的嚴格審查。這個審查標準就是「駱駝，CAMELS」來評鑑打分的。

C: 足夠的資金 Capital Adequacy

A: 資產品質 Asset Quality

M: 經營管理能力 Management Capabilities

E: 收入充足 Earning Sufficiency

L: 流動性頭寸 Liquidity Position

S: 市場風險敏感度 Sensitivity to Market Risk

回顧2008年的風暴，銀行倒閉的缺口在 A, 資產品質。銀行貸款因為「法拍屋」「濫尾樓」無法限時有効地收回利息和本金，導致 E, 收入減少，四百多家銀行的 M,經營團隊，承受從來沒經歷過的金融風暴，手足無措，無法和貸款客戶溝通，無法及時緩解客戶的困境，使貸款變成壞帳，銀行本身也因此不符合「駱駝」的稽查評分標準而被迫關閉。

當時的大環境是利息低，融資寛鬆，房地產快速升值，開發商競先加建，銀行超額貸款，貸款總額甚至超過房屋市值的120%。還有次貸（sub-prime)破壞保守貸款證券（mortgage backed security)的穩定性，連創建158年的國際金融機構和投資銀行，雷曼兄弟公司也倒閉，造成全球性的金融海嘯。華盛頓互助銀行（Washington Mutual),當年擁有2300家分行，總資產有3070 億美元，存款額1880 億，變成第一家最大的倒閉銀行。當時的花旗商業銀行（Citizen Bank) 股票面值掉到美金一塊以下，幸好美國政府出手援助，才幸免於難，穩住陣腳。

這次矽谷銀行的爆雷，問題缺口先出在L，流通性，經營管理團隊處理不當，向華爾街股市增資，股價大跌，沒有達到預期的資本額。這種資金流動出現的嚴重問題，經資訊系統傳遍客戶群，引爆恐慌的情緒，各大風險投資公司，要求旗下的初創公司，把矽谷銀行存款全部提走。據說，矽谷銀行有八個月的期間，風險管理的高級主管出缺，沒有掌控S,市場風險的時機，造成全盤潰敗。

銀行審查的過程裡，每年都要通過「震撼測驗 Shock Test」，就是假設利率突然上升或下降一個百分點時，銀行損益表可以承受得住嗎？甚至上下兩個百分點時，銀行可以穩住嗎？聯儲局（Fed), 從去年三月幾乎是零利率到今年三月，把急驟調升四點五個百分點的實質震撼丟進金融系統，變成銀行管理團隊最嚴峻的挑戰。

指責聯儲局升息太猛，使銀行擁有的國債券變成「未浮現帳面損失 unrealized loss」，當矽谷銀行出售國債時造成真損失，確實難逃其咎。

三月十二日美國財政部立刻宣布，所有銀行機構，可以把手上的國債，以面額向政府貸款，附加利息而已。每家銀行的現金流通，馬上得到緩解。

這個政策，立即熔斷銀行連環爆的可能性。

第二問題就是把錢放在美國安全嗎？只有25萬美金存款保險夠嗎？

從1933年聯邦存款保險制度成立以來，銀行自己出保費為客戶的存款保險。保證客戶的存款，在銀行倒閉的情況下，不會蒙受損失。原先保險額只有10萬，2008年後，保險額提高成25萬。

過去22年來，美國有563家，加上最近的3家，總共566家倒閉。FDIC 處理倒閉的標準程序：進駐銀行監管，同時尋找買家銀行，把倒閉銀行由買家銀行「無縫接軌」，過程中沒有啓動「25萬存款保險」的條件。我服務的銀行，在2011 和2012 年受邀參與成為買方銀行。客戶上百萬美金存款，星期五結束前，在倒閉銀行的帳戶上，買方接手後，這上百萬美金存款和利息，立即變成買方銀行的帳戶，分文不少。

這次矽谷銀行和標志銀行，事發突然，來不及找到買方銀行，只好先成立「過渡銀行」，還特別強調，保證支付未保金額，就是超過25萬的存款額。矽谷、標志銀行的客戶存款，很多是上百萬、千萬以上，都沒蒙受損失。等到買方銀行找到了，第一公民銀行（First Citizen Bank）接手矽谷銀行，旗星銀行（Flagstar Bank)接管標志銀行。 摩根大通銀行（JPMorgan Chase Bank)在5月1日 直接由第一共和銀行接手過來。

FDIC 非常自豪地聲明，從1933年以來，從來沒有客戶損失一分錢，即使存款額遠遠超過25萬美元。

No Depositor has ever lost a penny of insured deposits since FDIC was created in 1933.

當然，按照法律文字「insured deposits」，可以有爭議性。但歷史的真實處理過程，客戶的存款都是全額沒有損失，因為買方銀行的「無縫接軌」，沒有一分錢閃失。

前幾天，舊金山紀事報（San Francisco Chronicle),刊登一篇文章，很清晰地提出：

實質上，所有的存款都有保險，不管美國法律有沒有這麼說。

Virtually,all deposits are insured whether US law says so or not about it.

矽谷銀行在開曼群島（Cayman Islands)分行的存款，目前仍被FDIC 接管清算中。

開曼群島上的銀行，不在美國本土，一般人叫離島銀行，是避稅的天堂。

矽谷銀行在加拿大和德國都有分行，但只有貸款業務，不收存款，就沒有存款保險的問題。

第三個問題，是不是把存款放在大銀行就更安全？

這個問題比較複雜，先從資金 C説起。

矽谷和標志銀行在現金流通上有困難時，先受到社交媒體（social media)的衝擊，一個推特就傳出超過30萬個訊息，而且客戶背景都是科技公司初創企業，太過集中，華爾街的股市非常敏感，股價狂跌60%，因為資金來源是股市，所以資金就撑不住而倒閉。

第一共和銀行應該有足夠的時間，把國債向財政部貸款，解決流通L的問題。但是，如股神巴菲特指出過，該銀行還用低利率貸款給客戶，造成資產品質A 的潛在問題。

摩根大通銀行受政府委託，和其他銀行，存入300億以上的美金，結果股價還是被「作空」狂瀉93%而宣布倒閉。

大通銀行接管後，戴蒙執行長曾呼籲，「作空 short sell」應該禁止在銀行股票上操作。

美國自由經濟體系是反托拉斯的，就是防範大財團獨霸市場，客戶的利益和服務就可能受到影響。美國政府一直注意到社區的居民，可能被大銀行忽視，而鼓勵少數族裔成立的社區銀行（Minority Depository Institutions), 深入瞭解社區需要，鼓勵中小企業創業等。社區銀行的客服上有優勢，在存款利息都會高些，以爭取更多的客源。

這個問題就要從25萬存款保險根本不是問題，利率的高低是客戶最敏銳的觀察，假如社區銀行的資金不是上市的，資金沒有被「作空」的危險，資金來源就不受股市波動影響。

自風暴而轉移存款到大銀行的客戶，也逐漸回到他們熟悉、服務親切的社區銀行。

最後的問題：最近全世界關注的焦點，就是國會會不會在期限內，通過提高債務上限？

美國不會讓存款客戶，損失一分錢，更不會讓債務違約。

提高債務上限是一定會通過的。美國在存款保險和金融上的「信用」，是極度受重視的。

民主制度國會談判的過程中，就可以看到共和黨要削減政府的浮跨花費，尤其社會福利不合理的開支；民主黨就要強調美國的信用不可忽視，否則就是經濟大災難。

不通過，退伍軍人就過不下去了，共和黨強調根本不會碰觸退伍軍人基金分毫。

這些各説各話的戲碼，都是舊戲重演。

即使還是僵持不下，他們在最後一分鐘，還會來一個通過暫時協議，三兩個月之內，把該砍的繼續協調，到雙方都達到最後底線而可以接受的地步，才善罷甘休。

我們只有拭目以待了。

5/29/2023 Memorial Day 芝加哥

後記：當前聯儲局（Fed)是否會繼續加息，會不會造成經濟萎縮？到底聯儲局在通貨膨漲的情況下，如何發揮調節功能，有興趣的朋友，可以在YouTube 找到李之柏博士精闢的分析。

非常感謝李之柏博士同意分享他在台大校友會的演講：

2023/3/25 李之柏博士：探討對當前關鍵經濟數據的迷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