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如戲台
- Warren
- Apr 16, 20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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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May 12, 2024

每次回到台灣老家,不自覺地總要翻箱倒櫃尋找昔日的舊照片,在臘黃的相簿中,拼湊出兒時的光景,一幕幕浮現在褪色的記憶裏。
小時候家境平平,擁有照相機是很難實現的夢想,購買膠卷洗照片更是奢侈的愛好。小學三、四年級,上台表演過幾場小話劇,手上沒有照相機,也沒有掌握照相的時機,水過無痕,只有和老同學在一起的時候,才你一句我一句把當年的場景和台詞歌詞哼唱起來。原來想當明星不是夢,小小的年紀已經粉墨登場。
第一台戲是一個小小音樂劇,朗朗上口的旋律,簡單的歌詞,演唱瞎子算命的故事。德忠同學飾演算命師,到寶玉同學家,幫她算婚姻, 説她現在待字閨中,只要聽他指點,一定可以嫁入豪門多生貴子。演寶玉先生的我,硬拿著掃把將算命師打得落荒而逃,破除民間算命的迷信。
第二齣是寓教於戲的舞台劇:信華同學和我飾演臉頰上有腫瘤的樵夫,得中同學扮演山大王。山神的法力,透視樵夫心地善良與否,把腫瘤轉附到詭詐樵夫的臉頰上。好心有好報,就是小學生們演出後留下的印象。
第三場戲有得中、清苑和偉廷同學和我演出「反共抗俄」氛圍的時代劇。有「匪幹」「女匪幹」欺壓農民百姓,官逼民反,最後上山打游擊。可惜,小學生的康樂活動表演,居然沒有留下影像。

那時候的初中還要經過考試才可以入學,功課的壓力,由書包的重量逐年增加開始,其他的課外活動漸漸不被重視,三年的初中課程都在準備高中升學考試。初中二年級那年,金興、漢華同學和我準備歡送初三同學畢業康樂會的一個節目,於是,我們親手做道具、借西裝借領帶,自己寫段子,把國語、台語和客家話在日常生活中產生的誤會,以雙簧 和單口相聲的方式演出,逗得全校老師學生們哄堂大笑,算是把舞台和市集溝通串連在一起,體驗學校以外的花花世界。

高中三年是準備大專聯考的課程,就讀的新竹中學強調音樂、美術和體育,三育並重。有機會接觸藝術欣賞的基本薰陶,卻沒有舞台表演的機會,只好獨自欣賞古典音樂。在唱機前,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,循著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旋律,儼然成為當代的托斯卡尼尼,指揮著挑戰命運震撼人心的音符,沈醉在孤芳自賞的角落。

上了大學後,功課更緊,沒有時間參加話劇社團等課外活動,除了唸書之外,就要面對畢業後何去何從?沒想到,大三那年,藥學系要負責提供話劇節目歡送當年醫學院畢業的同學。就這樣,被徵召演出「危樓」話劇,班上好多同學都參與台前幕後的工作,還特地請來在北一女任教的李寶樹老師當導演。

劇情的細節已經模糊,還好留下許多劇照,證明這個戲台上,還有過這群青年藥學系學子,認真地演出一段戲中戲。等到認識毛愈以後,才知道她最要好的同學,居然是李老師的掌上明珠。

李老師和顏悅色從不提高嗓門,只要求演員先深入瞭解劇情,台詞不用死記,自然就可以入戲而在舞台上自由發揮。多年以後才知道,李老師早年喪偶後,單親照顧年幼子女,在高中任教。雖然當導演只是業餘愛好,而他指導我們演戲的風格,含有另一層的人生哲理,讓我懂得以不同的角度看待生活的人、事、物。

人生如戲,戲在不同的舞台空間展現不同的魅力,時代光影差異常常令人有歲不我與的感嘆。好戲連臺,歹戲拖棚,都需要特定時空搭建的戲台。「戲台」就是家鄉方言所指的「舞台」。
學生時代的日子,單純的讀書環境,每個人的格局看不出太多的差距,等大學畢業典禮(commencement)後,「開始」走入社會,才真正開啓不同的人生舞台。

大學畢業後,親身體驗第一個震撼的舞台,就是穿上軍裝到精神病醫院服一年的預備軍官役,看到精神病人被大環境折騰,經歷戰爭、死亡而被迫和親人隔離,活在被扭曲的內心世界,困惑於難逃的歷史悲劇。
我們這一代人是何等幸運,一輩子免於逃亡與戰爭的恐懼,生活在自由社會的大舞台,可以發揮長才,為自己的人生定位。
等到出國留學,結婚組成家庭,學成找工作,甚至改變職場跑道,事業觀、婚姻觀,以傳統觀念培養子女長大,時常提醒自己保持彈性,還是大有“走上不是原先規劃道路”的感槪。
經過不同的舞台,就是全新的挑戰。活到老學到老,不是老生常談。再艱難,只要心胸開闊,峯迴路轉,舞台就更寬廣了。即使有尖銳的矛盾,也有足夠的空間迴轉。
一輩子擴展的大舞台,可能同時有幾個小舞台,得以施展抱負,但有時候,也讓人分身乏術,精疲力竭。
自己的舞台不是單一獨立的,它和週邊的親人朋友同事、甚至陌生人的舞台,都交錯複雜,息息相關。

很多年前,芝加哥愛好藝術朋友們排演一部賴聲川的舞台劇《暗戀桃花源》,該劇描寫兩個劇組租用同一個舞台;湊合著,吵吵鬧鬧地,各自把「暗戀」和「桃花源」不相關的舞台劇,陰錯陽差地把戲都排演完了。兩班劇組人員為場地爭吵,各劇中的工作人員對排戲有不同的意見,吵得天翻地覆。
在真實生活中,每一個人就是一台戲,要和週邊那麼多人接觸,混在一起,演一輩子的戲。也是那麼吵吵鬧鬧地,有令人感動的回憶,也有令人感傷的情節。
別人走入自己的舞台,自己走入別人的舞台,是宿命是緣份?讓觀眾討論了三十六年的《暗戀桃花源》,把複雜人性的舞台解析出來,令人深思,劇中一句「我們都回不去了」更令人不甚唏噓。
賴聲川出生在美國,父親是外交官。小時候隨父母回台灣學中文和漢文學,等著父親三年後外派到其他國家當大使。不幸在這期間,父親卻得病過世。他留在台灣受教育,唸完輔仁大學英語系後,留學帕克萊加州大學的戲劇系。
畢業後,決定走「別人不走的路」,回到台灣把貧瘠的戲劇文化,提升到現在的成就。
他還有描繪台灣眷村生活的「寶島一村」劇作,讓人笑中帶淚,同時也讓人老淚縱橫,把曾經生活在簡陋眷村孩子的回憶,又活生生地呈現在舞台上。

《如夢之夢》是2000年初期,賴聲川把累積二十多年劇場經驗,在一次印度旅行中得到的靈感,寫下人生的思考和藏傳佛法寓意的大膽突破。這劇首創繯繞形式的劇場,讓觀眾坐中央,舞台圍繞觀眾,欣賞這長達七、八小時的經典長劇。
雖然沒有機會欣賞《如夢之夢》,但在網路上劇透一小段令人深思的故事:
一位年輕人,剛結婚,和新娘子歡喜地在高崗草原上,沈醉在甜蜜的幸福裏。他累了,就把頭枕在新娘的腿上睡著了。 不知道什麼時候,他驚醒,發現新娘離他而去,逐漸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。
他抓狂,他驚慌。拖著沮喪的腳步走著走著,遇到一位悲傷的婦女拖拉著她男人的肢體。他上前去幫她,把她的男人送到天葬場。
他剛剛從太太不告而別的"生離",又伴著這陌生女人經歷的“死別”,同是天涯淪落人。
事後,那女子悲慟欲絕。懇求他留下,陪她渡過一晚。
第二天,他又陪著她一晚。
就這樣子一晚一晚地過去,由憐生愛,他們生活在一起,孩子出生了。不久後,又再生了一個孩子。那麼多年過去了,一場大瘟疫,先奪走他們的大兒子,連第二個孩子和女人也走了。
他傷心難過,嚎啕大哭 。正哭著,一隻溫柔細膩,又似熟悉的小手為他輕輕地擦著眼淚,說道:「又作惡夢了」。他猛然睜開眼睛,才發現還躺在新婚妻子的大腿上。

沿用蓮花池型式的觀眾席,十九年後,2019年 賴聲川又推出一齣七個小時的《曾經如是》話劇,劇中有三次中場休息。花那麼長的時間,觀看全方位的舞台,是對體力和專注力的挑戰,但很多觀眾深刻地覺得是一場真實的生命體驗。
還沒有機會欣賞《曾經如是》。
該劇講述在雲南的純樸的山村𥚃,一場地震後,親朋好友天人兩隔,開始尋找曾經的自我,內心的淨土。踏上印度錫金的途中,發生雪崩,再度接近死亡後的人生探索。
佛經都是後代弟子「如是我聞」記錄佛陀的智慧,或許賴聲川導演就想藉《曾經如是》闡述他在靈修心得中的人生理念。
生活中的一切,看似偶然,其實是必然所使;畢生致力的追求,必然成功,卻時常失之交臂,幻滅於偶然。
想通了「人生如戲」,還得要掌握「人生戲台」的整體製作:燈光特效 + 音效配楽,編劇,導演,舞台設計,還要選對主角和配角。
整台戲 ,再煩再苦,也樂在其中。
再回首,當下才是最珍貴的戲,瞬間即逝,留下來的只剩下冷暖自知的回憶。
人生的戲台,幾番風雨幾番折騰後,總會好奇,傳奇的桃花源,是不是還躲在彩霞滿天的簾幕背後?
04/15/2024 芝加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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