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瑪雅的筆記本」- 阿言德和魔幻寫實
- Warren
- Jan 12, 20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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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Mar 24, 2024
去年底,聆聽陳小雀教授在美華人文歷史藝術講座:「魔幻拉美:文學與藝術」,當時正在閱讀伊莎貝爾.阿言德的小説:「瑪雅的筆記本,Maya’s Notebook」。 陳教授的演講大綱:魔幻寫實、獨裁小説、壁畫運動;提供更清晰的拉丁美洲的歷史和文化背景,讓我在完全陌生的領域𥚃,獲得不同尋常的讀書心得。
從看過阿言德第一本小說改編的電影,「靈異之家」(The House of Spirits)之後,就想多瞭解她的背景和文學創作。
1973年,智利發生軍事流血政變,被槍殺身亡的總統,薩爾瓦多.阿言德(Salvador Allende)就是她的伯父。兩年後,她出逃到委內瑞拉。
在1981年,當時39歲的她,開始常常寫信給99歲絕食的外祖父,把以前的家族故事,重述給老人家聽,支持他勇敢活下去。這些書信加起來,超過五百頁,就成為「靈異之家」的腳本。
「靈異之家」可以説是影射她的家庭背景。外祖父由窮困的小子,採礦成功,搖身變成資本家大地主。母親是愛好自由,為貧民爭取權益的社會主義者。她的父親是外祖父工頭的兒子,組織工會,抗爭剝削者,上街遊行示威。社會的動盪,高壓統治者枉顧人命,射殺無辜,逮捕平民,經濟危機,難民出逃,就是中南洲許多國家的寫照。伊莎貝爾就是故事裡的那個小孫女,經由外祖母的調教,為她打開了探索神秘世界的心靈之門。
「靈異之家」這本書出版日期是1982年的1月8日,一時洛陽紙貴,成為拉丁語系西班牙文學的暢銷書。她就把這天當做她的吉祥日,往後的新書,一定在1月8日開始寫作。
阿言德是個熱情洋溢的女子,由於特殊的政治背景,她當過採訪記者,對於社會的每一個觸角,都有獨特的敏感度。她是女權運動的先驅者,主張男女平權,呼籲女性要勇敢站出來,維護自己的權益和尊嚴。1967年,她就協辦女性雜誌「Paula」。後來,她出版的書「Paula」,就是懷念因病早逝的女兒。
她敢言、敢愛、敢恨;求生存,改變環境的意志力,非常強烈。在智利25年的第一個婚姻,在1987年終止,次年,她就提著行李箱到加州的一位律師,Willie Gordon 家,非得娶她不可,只有和美國人結婚,才不被移民局驅逐出境。那時候的她,已經有相當的名氣,律師自己也寫過書。律師已有三個子女,都有吸毒勒戒的問題,其中一位叫湯米的和「瑪雅的筆記本」還有一點牽連。
後來,她毅然離婚。別人都説她一定瘋了,年屆72歲,走出27年的第二次婚姻。
不害怕孤獨的77歲名作家,在2019 年和第三任丈夫,紐約律師 Roger Cukras—不可多得的好男人結婚。在公開的訪談中,她認為自己的年齡和經驗,對婚姻有不同的看法,以當時沒有自私和任性的態度,她覺得,假如時光倒流五十年,和她的第一個丈夫,就不會走上離婚的路。
她都用西班牙文發表她的21本創作,然後由專人翻譯成英文,及其他34種語文,目前的銷售量在六千五百萬冊以上,在非英語系中,應該是排行第一名的女性作家。她在1993年已經歸化成美國公民,但是表達感情、文學⋯還是母語,西班牙語來的親切、自然、深刻。她和常年的英語翻譯團隊,都保持很好的默契。有那些難以捉摸的字眼,只有加以註解,才可以更傳神。
在所有演講和訪談節目中,「魔幻寫實,Magical Realism」,是經常會被討論的議題。
有一次,她把「哈利波特」的「夢幻,Fantasy」來比較,就比較容易懂些。
哈利波特的世界,是幻想的,和週邊的人物,實物,環境,都是超越常理的,可以有超級的想像空間,跟著作家蘿琳的筆,穿越時空,非常「過癮」,小孩大人各種階層的讀者,都會期待下一冊的虛擬世界。
合起書,這些情景,都不復存在這個現實世界,是個故事而已。
她的「魔幻寫實」,所有的人事時地物,都和週邊的環境,息息相關,沒有幻滅。只不過,一般人夢中情景,在現實生活中,產生「似曾相識」的感覺,讓人處理事情時,有更多思考的空間,還會循以善良的一面作選擇的衝量。
可能她本身有特殊的體質和能量場,很多故事醞釀在腦海裡,她就會迫不急待地寫下來,其中就可能有這種「魔幻寫實」的情節,而經過故事的癹展,這些情節,就會有自然溶合在一起的效果,也不需要特別去解釋它。
「魔幻寫實」源始於德國,到1948年以後,才被借用到拉丁美洲的小説𥚃。
正如陳教授所指出的:魔幻寫實只是一個工具,任由作家發揮所長,藉以書寫拉丁美洲亂離社會、混沌政治、頹廢經濟。魔幻寫實所在意的是「寫實」而非「魔幻」。拉丁美洲幅員遼闊,地形複雜多貌,充滿神秘氣氛,歷史過程曲折,文化豐富多元,生活模式獨特,諸多現象看在歐洲人眼𥚃,或許稀奇古怪,荒誕不經,卻是拉美的神奇事實,絕非憑空想像。
1982年,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賈西亞.馬奎斯(Gabriel Garcia Marquez1927-2014,「百年孤寂」等著作)。他的得獎評語是:「巧妙揉合虛幻與現實,創造出一個豐富的想像世界,同時反映出美洲大陸的生活及衝突。」阿言德崇拜馬奎斯,稱他是大師中的大師。可以説,阿言德師承大師,走出她自己的一條路來。
在她的小説中,除了體現政治、歷史、種族衝突、游擊戰爭、農民運動之外,還加上現今社會的「毒品問題」。
「瑪雅的筆記本」,講述一位19歲的女孩-瑪雅的故事。
瑪雅是一個虛擬的角色,她卻是作家身邊年輕侄輩們的混合體。
瑪雅的父親是航空公司的飛行機師,飛在天空中的時候多,腳不著地,很少在家𥚃。丹麥籍的母親,剛生下她,就把她拋棄,送給她的爺爺奶奶撫養,加上一張離婚紙。
當星象學教授的爺爺,是非裔美國人,有特異功能的奶奶,來自智利,就是她從小到大的「超齡」父母。他們生活在加州伯克萊地區,有祖父母竉愛,她就是個「掌上明珠」,尤其沒有血緣的爺爺最疼她,答應一直在她身邊保護著她。上了柏克萊崗高中時,她是個好學生,也懂得那些同學可以交往,那些同學不可以在一起廝混。
不幸,在她十六歲那年,一家之柱的爺爺,病倒去世了。
奶奶終日身著黑色衣裳,極度沮喪,經過心理醫生的治療,靠服抗憂鬱藥物過日子。她自己更是六神無主,開始憎恨自己的父母,為什麼將她棄之不顧。
從蹺課開始,她很快地就和另一群同學廝混在一起。以前的價值觀和生活準則,來了一個大翻轉,和這群新朋友,可以為所欲為。
由吸煙、大麻、酒精、搖頭丸、安非他命、可卡因、海洛英,就這麼一路滑下去,被送進勒戒中心。過了一陣子,勒戒效果有了起色,卻熬不住像監牢內一般的枯燥,她趁機逃跑,跑到公路上,攔住一部開往拉斯維加的大卡車。去那𥚃都行,只要逃離這令她痛苦的地方。
萬萬沒想到,這部卡車開啓她惡夢般的旅程。
路途上,她被下藥性侵後,被扔在拉斯維加市的街頭上。在高溫氣候的罪惡之都,週邊的人,有似虎視耽耽的豺狼,也有雍榮華貴的尋樂者,人來人往,彼此視若無睹。
餓了兩天後,遇上一位尼曼先生,提供她破舊的小倉庫辧公室。她的職務是,白天休息,晚上才出門幫尼曼按址送貨。
瑪雅年輕清純,又是全新的臉孔,最適合作這份「毒品外賣」的活。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喝酒,更不可以碰毒品,這正符合尼曼的要求。她也很快地察覺到其他的手下,都被控制在毒品的影響之下,唯命是從。
尼曼斯文有禮,從來沒有對她有非份之想,而且愈來愈信任她,交付更多的職責,但不准問是什麼?為什麼?
她曾向尼曼建議,為什麼不住在豪華飯店,有遊艇有豪車,不需要擠在這窩囊的工業區。尼曼提醒她説,沙漠不能行舟,掩人耳目,才是重點。
尼曼給她一個嚴肅的指令:萬一有事發生,立即打電話給他弟弟,亞當,有個包裹,就在某某儲存倉庫。這是她和尼曼的絕對秘密,天機不可洩漏。
她學會很多察顏觀色的本領,警衛、便衣警察、毒品偵辦小組的人員,包括在尼曼週邊蠢蠢欲動的手下,她都看在眼裡。
晴天霹靂,一個晚上,尼曼遭人亂槍打死,她卻逃了出來,保住小命。
流傳出來的消息,尼曼不但販賣毒品,更是FBI 追蹤的偽鈔首號頭目,他手上的「精密鋅版」和成袋的美金「偽鈔」,連專家都很難分辨,更別說靠辨視筆的收銀員了。
她無處可去,流落街頭,淪為妓女,有酒精麻醉,有最劣質的毒品也無所謂,只要滿足她的癮,短短幾個星期,她完全不成人形。
有一次她中毒甚深,在公共廁所,頻死邊緣,她聽到爺爺喊著「瑪雅!瑪雅!加緊呼吸!呼吸!不要放棄!」她看到爺爺的鞋子,就在厠所的門底下,她知道爺爺都在她的身邊,保護著她!當她醒過來,活過來後,好像爺爺剛剛離開,還存留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。
透過一位教會女士的幫忙,終於找到在柏克萊的奶奶。開車到拉斯維加,把她接回去。奶奶知道事態嚴重,必需把瑪雅在人間蒸發,消聲匿跡,才可以保護她一條小命,就把她送到細長國土智利的最南端,還要渡船四十五分鐘的「智勒威」小海島上。
安排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「曼威爾」照料她,沒有電話,沒有電子郵件,讓聯邦人員,警察,黑社會殺手,以及和黑社會一起作奸犯科的探員,都找不到瑪雅。至少要呆上兩年,躲過這個風頭。
這個偏遠地區的海島,又是完全不同的體驗,和現代生活脫節的社會,每個人物都有無法讓人知曉的秘辛,好像都和瑪雅一樣,隨時都會有被人暗算追殺的隱憂。
曼威爾生活低調,和奶奶通訊都有暗語,一心一意地照顧瑪雅。雖爺爺在她的心目中,無法取代,不知不覺中,她開始感受到另一種爺爺的關心和疼愛。
海島上,來了一位背包客,學心理學的丹尼爾,她立刻墜入情網,想老老實實地把她過去的荒唐史,一五一十地交待過後,讓愛情的花朵,有了新的土壤,重新開始。曼威爾提醒她,只有爺爺奶奶會原諒你的過去,這個小伙子是不錯,也只是個過客,他會被嚇壞了,躲得你遠遠的。
從其他的居民中才得知,曼威爾在1973年9月11日,智利的軍事政變,一夜之間,智利的九一一,總統被槍殺,學生教授被逮捕。曼威爾教授被套上黑頭罩,接受審問和同學們批判。朋友親戚突然消失,歐打酷刑,晚上的慘叫哀號,晨間行刑的槍聲,讓每個人都處在崩潰的邊緣。
因為奶奶在智利政府中還有一些人脈,把曼威爾搶救出來,躲到智勒威,這南美洲的最南端,世界的終極。
故事只能説到這裡,偽鈔的和網路的探索,只能留給有興趣的讀者們繼續欣賞全書。
阿言德在這本書的魔幻寫實,只留下三個例子。一個是瑪雅在接受心理治療時,她好像坐在爺爺腿上撒嬌訴苦,一旁的人,卻看到她抱著沙發椅痛哭流涕。一個是她從海外懸崖掉到深谷時,她還活著,攻擊她的壞人卻粉身碎骨。
在拉斯維加公共廁所的生死掙扎,爺爺的呼喊,救了她的命。
阿言德第二任丈夫的孩子,湯米也有同樣的經歷。在他中毒甚深的彌留狀態,他看到自己過世的姐姐,喊著:呼吸!呼吸!不要放棄!不要睡過去了!
湯米的親身體驗,阿言德寫了五十幾頁,準備放在「瑪雅的筆記本」裡。後來,湯米改變主意,她只好重新整理。在書出版以前,湯米卻中毒過深而去世了。
吸毒的問題出在那裡?家庭的破碎,是最大的問題?
三十五年前,搬到芝加哥北郊湖濱的社區,主要的是當地的高中特別好,師資優秀,居民都非常重視教育。但也常常和女兒們討論毒品對身體健康,有幾乎無可逆轉的長期傷害。她們都懂,好學校也有不好的學生。
有一天,家裡遭小偷破窗而入,偷走放在給孩子當中飯的零用錢。警察局立案做了筆錄,本來以為就這樣子不了了之了。幾天後,接到警察通知,小偷抓到了。原來小偷順手拿了一張不常用的信用卡,在加油站為三位同學的汽車,都加滿了油,攝像和刷卡全都清清楚楚。才知道是一位高二的男學生,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大律師。
不忍心毀掉年輕人的前途,就採取「不起訴」而結案了。
四年後,女兒問我還記不記那個男生? 我當然記得!
女兒説,這個男生在大二時,在學校吸食毒品,中毒過深,死了。
這個男生的家庭是個好區的好家庭,難道外面包裝的完美,卻無法滿足小孩所需要的溫暖和愛心?
「魔幻寫實」是個新名詞,但是偶爾還會浮現在現實的生活中。
約莫八年前,一位年輕的哥倫比亞人,來到靜坐的課堂上。他在首都波哥大(Bogota)經歷過三次槍口下的威脅,兩次搶錢,一次逼他入伙參與販毒。
他逃到芝加哥成了家,加上他原來就有惡夢,他幾乎每晩都在冷汗溼透全身、嘶吼尖叫的狀態下,驚醒過來。
他找過教堂的神父驅魔,也找過佛教廟裡的超度,情況並沒有好轉。
靜坐只是調整身心,有了清淨心,心才可能靜下來,進而舒解全身的肌肉和神經系統。
剛好,我手上有一本西班牙文的靜坐指導,送給他當參考。只是提醒他,把心態放寬,不要有驅魔、敵對的意識,或許嚐試以包容的胸襟,在唸書時,唸大聲些,幫助自己更專心些,也可以讓別人聽到你的聲音。在唸聖經禱告時,也唸出聲來,為那些找你煩忙的人,包含在你的禱告𥚃。
兩個月後,他的努力沒有白費,終於可以好好地睡覺,再也沒有惡夢了。
從這個故事,是現實改變了「魔幻」,還是「魔幻」改變了現實?
或許「魔幻」和「現實」是一體的兩面,但看我們有多寛濶的胸懷去包容。
1/12/2022 於芝加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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