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鄉曲
- Warren
- May 8, 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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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朋友正在安排五月家鄉的初中同學聚會。即使大家都認為我必然趕不回去,可心裏還是盤算著,兩個禮拜的檢疫隔離,加上七天的自我隔離,二十一天就沒了。
要不要給同學們一個驚喜?
雖然心裏詆詁著怎麼政策那麼嚴厲,還是要佩服台灣在全世界的防疫成績斐然,固若金湯。
今天清晨醒來,特別想念家鄉的親朋好友和母親。
思鄉五月天,思念故鄉的小河,戲水的童年,田裏的耕牛,農舍的炊煙,
還有母親的慈顏。在夢裏,近若呎尺。眨眼間,怎麼又好像離得愈來愈遠?

起來後,在YouTube 上找到馬思聰演奏的思鄉曲。
幽美的琴聲,哀愁的旋律,觸動鄉愁的情緒,隨著音樂,令人不能自已。
閉上眼睛,好像回到大學時代. 當時,馬思聰到台北來演出。看到國際學舍的海報:
馬思聰音樂會—思鄉曲,年青瘋狂,寧願挨餓三天,也要買到一票難求的入場卷,聆聽他们夫婦親自演奏他自己的作品。
迄今還清楚記得他們演奏的情景:隨著馬思聰小提琴的傾訴,夫人王慕理十指在鋼琴鍵盤上輕輕飛舞。他時而眉頭深鎖,痛苦糾結,時而露出釋懷的表情,還有那麼一絲絲閃在嘴角的笑意;手上靈巧的弓絃,穿梭在每個音符裏,流露出超乎語言顫抖的嘆息,他們的家鄉真回不去了,有家歸不得的哀怨⋯
一曲終了,掌聲雷動,熱淚盈眶的聽眾,肅然起敬,震撼了整個台北國學社音樂廳。
繼“思鄉曲”之後,當天還欣賞了“牧歌”和“西藏音詩”。
馬思聰是當代最傑出的中國小提琴作曲家丶演奏家和教育家。
當年馬思聰出逃,一來政治敏感,一來為了保護協助他們的有心人士,是看不透的謎。乘這個機會,找到傳記中的記載,想還原一些細節,介紹給大家分享。
1912 年,馬思聰出生在廣東海豐,他的生日是5月7日。
有音樂神童的天份11歲的他到法國,進修小提琴,後來同時攻讀作曲。
1932年回到廣東、香港巡迴演出,並創辦了私立廣州音樂學院。
1949年,37歲的他就被任命為中央音樂學院的首任院長。
他"誠心誠意做一條孺子的好牛",培養音樂人才,成立中央音樂學院少年班,招收天才,並派他們到蘇俄深造。
他成為周恩來身邊的紅人,還在總理的指示下,完成"屈原"交響曲。
他被聘為柴可夫斯基音樂大賽的評審,領著鋼琴家劉詩昆,到莫斯科參加國際大賽。
1966年6月,文化革命爆發。
音樂學院有很多黑份子,包括馬思聰在內都被關在“牛棚” 裏寫檢討,面對紅衛造反派的批鬥。
他被潑了滿頭的醬糊,大字報就沾上了。頭頂“牛鬼蛇神” 的高帽子,脖子上掛著兩個牌子:
前頭説”資產階級音樂權威一馬思聰”,後面掛著“吸血鬼”。手拿一個破塘瓷盆和木棍, 一面敲一面走,一面接受侮辱漫駡,吐口水。
一次批鬥中,紅衛兵逼著他吃草。
還有一個紅衛兵拿著尖刀威嚇他,“老實交代,要不,我就拿刀捅了你!”
事態嚴重,這個運動剛開始,根本看不到短時間收尾的跡象。夫人王慕理帶著女兒,在一些“小人物”的幫助下,倉促離開北京南下。
家中廚師冒著生命危險,給馬思聰送吃的。也盯著他,怕他頂不住而自我了斷。
一路上心驚膽顫地,小人物們的接應,躲過紅衞兵的追殺。一家人終於抵達廣州。
1967年了1月15日,搭上一艘002 號的電動小拖船,一家四口混雜在同船的幾戶人家,從廣州偷渡到香港。
他避開在香港的親戚,選擇九龍作為隱匿之地。
透過關係,有心人士的幫忙,和駐香港的美國領事館聯繫。為了安全,身上完全沒有証件,只有一把心愛的意大利斯特拉瓦利小提琴。
1967年1月17日,002 號拖船的照片上了報,沒有提到偷渡客的名字。透過領事舘找到一位"知音“人士,秘密和馬思聰見面。他拿起心愛的名琴,亮了一手,“知音” 人士立刻知道這位先生絕非等閒之輩。很快確認他的身份,立即向華盛頓發出緊急密電,請求到美國。
1967年1月19日,香港所有的中英文報紙,頭版頭條都登了: “中國著名音樂家馬思聰逃抵香港”。
看完報紙備受驚嚇的馬思聰,還在捉摸到底是那裡走露了消息,領事舘的驕車已經停在家門口。隨即帶著他們一家人,直奔溫莎大廈。美國駐香港領事,為他們備桌薄酒,為他們洗塵壓驚。午宴後,就一起上飛機場。馬思聰還問“上飛機場,飛到那𥚃?" 當天,領事親自陪同他們,一起飛到華盛頓首府。
1967年4月12 日,美國國務院公布:北京中央音樂學院院長馬思聰,逃出中國大陸,一家人被批准居留在美國。
1968 年5月,中國把馬思聰定罪為 “叛國投敵份子”。他一生堅持“從來沒有對不起祖國”。他需要的只是藝術家,安靜而不受干擾的創作環境”。
後來他們和兒子馬如龍住在費城,還繼續創作,包括和兒子合作完成的歌劇:兒子寫詞,父親作曲。
他橫溢的才華,備受自由世界的闗懷矚目。到各地的演奏會,行程滿檔,包括到台北國際學舍的那場。
他們生活舒適自在。在兒子回憶父親的文章中,讓人領受到一些思鄉的心酸。
他喜歡大自然,喜歡開車到處跑跑。他曾經馬不停蹄開了13個小時的車,從費城家開到芝加哥探望親友。被迫離鄉,有家歸不得的感受,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。有一次夫人王慕理陪著他一起聽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。聽了沒多久,他就無法控制地大哭起來,他要夫人別管他,任他去發洩。
1971年,季辛吉從北京回到美國,帶了周恩來給他的話:“馬思聰50多歲離鄉背井去美國,我很難過”。聽完後,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,失聲痛哭。誰會想到他這1937年寫的“思鄉曲”,竟是自己後半生的樂章。
1985年,馬思聰收到了為他平反的通知。73歲的老人哽咽感嘆說:這可是蘇武牧羊19年啊!
1987年5月20日,馬思聰在費城病逝。逝世20周年,2007年12月,馬思聰夫婦的骨灰,經溫家寶總理的協助,才被批准回到家鄉,安葬在白麓山下的麓湖公園。
古今中外的詩歌中都把家鄉比喻成自己的母親,回到了故鄉,就像又回到母親的懷抱。
今年是第十九個年頭沒有母親的母親節。想起自己不識字的母親,任勞任怨,有愛心,有耐心還有超高的智慧。她竉著我的叛逆,護著我的夢想,卻忍著孤獨流著慈母的淚水。
出國以後,同學們常常去探望母親。她老人家又是報怨又是歡喜:你那幾位好朋友像是我親生的孩子,比你更孝順。
以前每個禮拜六,抓緊在母親吃完中飯以後午睡以前,總可以説上幾句話,在越洋電話上,聽聽她的聲音。如今,有科技先進的視屏網路,悵然無法捕捉往日的身影。
有位同學問説:你們男生是不是只有在母親節才會想到母親?頓時,無言以對。
可是,那怎麼可能?嬰兒出生的當兒,剪斷了臍帶,心連心依舊存在,可能輪迴幾個世代。
母愛長江水,思念一陣風。
今天是母親節,祝福我太太和當母親的讀者們: 母親節快樂!
2021年5月9日,母親節于芝加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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